我叫冷若冰。一個女子,一個苦命人。
在我之上,是我的哥哥冷若風;在我之下,還有妹妹,冷若雪。父親偏哥哥,母親偏小妹。這就導致了從小到大,我永遠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呵呵,無所謂。
當寂寞成為一種習慣,這世間,將再無可懼之事。
私塾的老師領走了天資聰穎的哥哥,城裡最好的女紅師傅帶走了活潑好學的小妹。只有我,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留在空蕩的府第中,忍受著他人眼裡不痛不癢的春秋。
我失落,我張望,但是沒有人曾聽懂我的心聲。
父親對我的愛是嚴厲,而母親對我的愛則是淡漠。他們看我的眼神讓我心生疏遠,因為那好像是一對貴人夫婦,在凝視著府邸中下人的女兒。
何必呢?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貪圖過他們的半點家產,我自知在二老的眼中比不過大哥小妹,也沒有這份與他們相比較的閒心。大概人生來命該如此,曲折坎坷,由不得半點人意。
春花爛漫,夏雨清荷。
我換上了一件又一件新衣,長長的黑髮也終於挽成了高垂的髮髻。
當十六歲那年的冰雪隨日光消融,我在庭院不遠的荷塘裡掬水映出了自己的面容。
大概在世俗的眼中,這就是“美”吧。
但是又有何用呢?世人皆知冷家二小姐足不出戶,婚嫁之齡尚未謀得一夫婿,外界總傳言說是英武不凡的冷老爺和天姿國色的冷夫人因遭上天妒恨,生了個醜丫頭,因此總不敢帶出,哪裡比得上小女若雪,生得水靈清麗,一點不輸冷夫人當年風姿。
是啊是啊,我哪裡不知道小妹漂亮呢?
年方十四,已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這樣的美貌,又哪裡是我這樣的醜八怪能及的呢?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那人站在河對岸,靜靜地吟誦著我未曾聽聞的詩句,風吹過他的子衿,帶起一陣眼神迷離,不知是在看池中荷花,還是在看我。
“你在說什麼?”我問。
“我在說你。”他笑笑,嘴角泛起一對白白的虎牙。
我羞紅了臉,提起裙角快步的跑回了家。父親有訓不得讓我在外人面前露面,今天被人看到,已是犯了大忌。
面紅耳赤間,我既是害怕,也是竊喜。
回家後,我翻遍了哥哥的書卷,這才找到了那兩句話的出處。
《詩經·野有蔓草》。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常聽人說讀書人好,只有見到他,我才明白,那份氣度,是我在共處十多年的哥哥身上從未見到的存在。
兩天以後,有人來提親了,指名點姓要娶冷家二千金。
是我。
這麼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在父親從未出現過任何波瀾的臉上看見了寒可刺骨的冰霜。我冷笑,因為我知道,那是本地最大的世族李家提出的婚約。但是可笑的地方在於,相傳舉世無雙的李家公子看上的不是我外界盛傳傾國傾城的妹妹,而是我。
託這門親事的福,我也終於明白了十六年來我在這個家備受冷落的原因。
原來我真的是下人之子。
十幾年前冷府發生了一場大火,作為下人的管家拼盡全力護得了老爺夫人周全,卻不幸命喪火場。冷府的老爺夫人心地善良,收留了管家嗷嗷待哺的妻兒,卻不想管家的妻子見女兒已有著落,赴身清池,隨了夫君共赴黃泉。而留下的女兒,也就成了冷家老爺夫人的長女。
那夜,我的母親不惜跪下求我,讓我把這個位置讓給小妹。她說我們冷家很需要這門和李家的親事,這十幾年來我們對你小妹的培養都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呵呵,我果然不是你們冷家人啊。
知道了真相的我不僅沒有任何難過,反倒是無比的輕鬆釋然。
我覺得很可笑,大概我的父親從來沒想到的是,他培養了十幾年的好女兒,居然真的會在這件最重要的事上連比都沒比就輸給身為下人之女的我。
“你去吧,你才是冷家唯一的千金。”我微笑著,把李家送上門的鳳冠霞帔推到了妹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