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晨的想象中,“監禁區”即便不像“深淵層”那樣陰森詭譎,也應當是灰暗、厚重、壓抑的;然而當厚重的閘門緩緩開啟,預想中的場景並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光芒。
李晨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再緩緩睜開,視網膜仍殘留著灼燒般的痛感。眼前的世界在強光中扭曲、重組,他下意識張開雙臂,試圖抓住什麼來穩住身體,卻只觸到冰冷的空氣。
平衡感的喪失是一種錯覺,來源於眼前這片破碎的空間。
“跟上我,小心迷路。”
獄警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可當李晨抬頭時,卻發現它正踏向一片虛無——那裡沒有地面,只有無數塊交錯拼接的鏡面,折射出無數個獄警的身影,像是一支機械軍隊在同步行進。
李晨謹慎地抬腳,跟了上去。
腳底傳來堅硬的觸感,冰冷而穩定,收到反饋的大腦瘋狂運轉,開始解析視覺與觸覺的悖論——
這片所謂的“監禁區”,應該是由無數塊高反射率鏡面板錯落拼接而成的。地面、天花板、牆壁,甚至空氣的間隙,全都被鏡面佔據。它們並非規整排列,而是以複雜的幾何角度傾斜、摺疊,將空間切割成支離破碎的碎片。
無論看向何處,都有無數個自己在鏡中列隊穿行,有些同步,有些背離。光明與黑暗被鏡面反覆折射,忽明忽暗的光影在視網膜上跳動,像是被困在一隻巨大的萬花筒中,被迫觀察著無數個被囚禁的自己。
在這裡,動態視覺被無限放大。即便靜止不動,眼中倒映的世界仍在微微顫動,彷彿以極慢的快門速度記錄著每一幀畫面。在這裡,身體不得不時刻緊繃,對抗著反覆失調的平衡感,像是乘坐一艘不斷漲落的船。
就連那不知源於何處的光源,都並非靜止。它緩慢遊移,時刻改變著角度和明暗,明暗交界線像刀刃般切割著整個空間。
這裡是模糊了真實與虛幻的光的牢籠,這裡是分形迷宮。
……
在分形迷宮中行走,需要足夠小心。因為你不知道迎面而來的是倒影中的倒影,還是一堵牆;更不知道一步踏錯,會不會掉入無盡深淵。
李晨緊跟著獄警的步伐,經過不知多久,在一面巨大的鏡面前停了下來。
也不知道獄警做了什麼,平整潔淨的鏡面上突兀地錯開一條勉強能夠側身而入的縫隙。
獄警看向李晨,露出詭異的笑容。
“進去,祝你好運。”
……
鏡面背後是一個寬敞的房間,裝修風格與膠囊房類似,甚至還要更生動些。
看上去很正常,如果忽略掉投射來的一眾詭異視線的話。
從行為心理學的角度講,當牢房中來了新人,老犯人們會像野生動物一樣表現出領地意識——包括但不限於警惕、威脅甚至畏懼。
然而眼前這些人不同,他們從內而外散發著鬆弛感,眼神充斥著好奇、欣喜和惡作劇般的不懷好意。
房間中共有三人,兩男一女。
兩個男人坐在環形沙發上,女人則在修剪一株種在花盆中的不明植物。
李晨迅速將女人的威脅程度拉滿。
他不會簡單把威脅程度和性別劃等號。
相比一胖一瘦兩個男人,這個女人手持園藝剪刀——使用得當就會化作殺人利器。此外,女人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很不正常,與其說是在修剪枝葉,不如說是用剪刀和麵前的空氣較量。最後,她是唯一一個沒有看向李晨的人——或許看到了,但是毫不在意,反而對著盆栽植物發出陣陣輕笑,如同對方在講笑話一般。
只有具備足夠的底氣,才能表現得如此另類。
或者說,她本身就是個異類。從她的紫羅蘭色睡裙下面延伸出來的,是一條長長的蛇尾。蛇尾有別於它的主人,對李晨擺出一副戒備姿態,從它展現出的靈活性來看,顯然不是惡趣味的裝飾品。
……
“看來我們的新朋友已經把妮基女士當做獵物了。”
坐在沙發上的胖男人突然開口了,熱情中透著自來熟:“這位小朋友,我叫巴爾扎克,你犯了什麼罪?來自哪裡?叫什麼名字?”
李晨下意識開口。“我叫……”只說了兩個字,他突然頓住,過了兩秒,繼續道,“我叫李白。”
“嘿嘿嘿嘿……”
骨瘦如柴的男人突然笑了起來,衝著名叫巴爾扎克的胖男人擠眉弄眼道:“失算了吧?又來了一個聰明人。”
他說完,猥瑣地衝李晨擠眉弄眼道:“看來你有把獄警的提醒放在心上。這樣很好。記住,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洩露真名。哦對了,我叫安迪·沃霍爾,你可以直接叫我安迪。順帶一提,那邊的女士全名叫妮基·桑法勒,她精神不太正常,你小心一點。”
咔嚓。
剪刀聲中,一株花枝應聲而斷,發出尖銳的嘶鳴。
蛇女猛然轉身,陰沉地對安迪說道:“如果你不想被我擰斷命根子,就閉上你的嘴巴!”說完,她痛惜地安慰起那株植物,“小圓,不哭不哭,都是媽媽不好……”
李晨眉頭緊鎖,身體緊繃。
詭異,一切太詭異了!
巴爾扎克友善的提醒道:“不用害怕,那株植物裡沒有寄宿著小女孩的靈魂。它只是……”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扭頭向身後喊道:“弗裡達,還不快來給我們的新朋友介紹一下你的傑作!”
在巴爾扎克的連番催促下,迎面的臥室——姑且當它是臥室吧,臥室門緩緩開啟,走出一個紅髮綠瞳、表情陰鬱、身著青色囚服的女人。
“我說過,誰再打擾我的睡眠,我就把他做成盆栽!”
女人陰冷地發出威脅,巴爾扎克連連討饒。
陰沉女人似乎不想和他計較,轉而用一種欣賞藝術品的視線打量起李晨,她突然展顏一笑,用誘惑地語氣問道:“這位小帥哥,要不要和姐姐來一場深入瞭解?”
看上去也不是個善茬。李晨心裡這樣評價著,岔開話題:“那株植物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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